重写现代史

谢泳

    十年前,上海陈思和、王晓明先生就提出了要重写文学史,十年以后,可以说这个口号已经有了不少实绩。今天在大学里讲授现代文学史的人,不管同意与否,他们实际上都在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现代文学史。与文学史比较起来,最应该重写的其实不是文学史,而是现代史。文学史只是现代史的一小部分,它的发展和评价都要受制于现代史的重写,没有重写的现代史,很难有真正重写的文学史,现在文学史研究的突破很难,不在文学本身,而在现代史还不能重写。要重写现代史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套用那一句老话说,一部现代史,不知从何说起。也许有人会说,现在还不是重写现代史的时候。不能做的事最好就别说,因为做不到,说了也没用。而我的看法则略有不同,现在一时做不到的事,不等于永远做不到,况且就是一时做不到,也不能想不到。做到做不到是一回事,敢不敢想又是一回事,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应该想这样的事。
    要重写现代史,先要有一个平和的心态,先要把逝去的历史看成是所有中国人走过的一段路,不要先存了谁是要故意做坏事,而谁又是诚心解民于倒悬,救民于水火的心理。对历史一定要有同情的理解,不然我们所看见的历史,就不是历史,而是意识形态史了。重写现代史的第一步就是要先回到真实的历史处境中,先用常识去看那些曾经被我们否定了的东西。比如新闻。对于过去的新闻,我们是很不以为然的。总是认为后来的好,那时不是开天窗,就是小骂大帮忙。一个人总在这样的话语里生活,有时候智商会变得很低。就说报纸开天窗,其实那本身也是一种信息。非要在开天窗和不开天窗之间选择一条路,我看多数办报的人,愿意可以开天窗,而不愿意说胡话,这是常识。小骂大帮忙,这是过去贬低《大公报》时常用的一句话,大家都这么说,也不想想这话能不能成立。《大公报》我是看过的,我以为那是中国新闻史上的骄傲,我们后来的报纸不好和《大公报》相比,这也是常识,无需多说。河南发大水,地方大员贪污赈灾款,王芸生在《大公报》上写一社评《看重庆,念中原》,不说别的,光这个标题,今天就没有人能做得出来。现代新闻制度本是西方的产物,但古老的中国在最初接受时,却表现出了很强的亲和力,因为那是一个好东西,拿来用就是了。不久前在《中华读书报》上读到夏晓虹先生一篇文章《晚清报纸的魅力》,夏先生是专治晚清史的专家,她对晚清报纸的评价很高,我以为那是真实的阅读感受。中国在二十世纪初和西方接触时,我以为有三件事的转型是完成得非常成功的,一件是现代新闻制度,一件是现代出版制度,一件是现代大学制度。这三件事完成得好,重要的是那时办这些事的人首先接受了现代新闻、现代出版和现代大学的理念,这个理念的核心就是它的民间性,也就是说,在这三件事情上,国家是不能过多干预的,它有相当的独立性。这样讲,不是说过去的新闻、出版和大学没有毛病,而是说,它没有致命的弱点。中国现代大学的最初格局是国立大学、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,现在看来,这个格局具有很强的现代性,它是开放的,是和文明进步的主流相通的。章开沅先生就说过,当年西方国家在亚洲所办的教会大学,以在中国最为成功。商务出版社、中华书局、良友出版公司、文化生活出版社等等,它们做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,这些成功的先例,有大量统计数字和相对应的事实来坐实。重写现代史,就是要先在这些问题上回到常识,把丢失了的好东西找回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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